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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云涌蔽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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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云涌蔽月(3)

    道途的坡度愈渐陡斜,是甫开始下山的路线了。朝颜落后在与另外四人有些距离之处,一手拎着缰绳,另一手轻柔地抚着马背上软亮的白色鬃毛,任由马儿踽踽凉凉地缓行。

    那晚过后,她与紫氏良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令她困惑的是,光也没有作出任何辩驳,仅是将紫氏良单独叫出了寺庙外院,似乎说了不少;而她并未跟出去。

    因为她和尚月就在房内起了轻微的争执。

    朝颜的思绪开始紊乱,像一团纠缠的棉线般地,愈是拉扯便更加化解不开。那日光也抓着紫氏良的手臂出了房门,接着她使劲地甩开了尚月的手;她抬起头怒目地望着,望着尚月那双由噙着浅笑愈渐转冷的双眼。尚月暂时遣走了白蝶,然后……

    『姊姊这是做什幺?』因着朝颜甩开的力道踉跄了几步,尚月深重地吸了口气,站稳了身子。她不怒反笑,眼里带着轻蔑,笑得冰寒刺骨。

    『妳这幺做的原因是什幺,源尚月?』朝颜抑制不住指尖细微的颤抖,却彷彿不愿认输似地直望尚月的眸底,面上尽是倔强凛冽的神情。

    她一向知道源尚月总是针对着她。她们俩因为母亲的关係,自小便相处不来;然而尚月看在上彩夫人的颜面上未曾惹过什幺太大争端,朝颜从未想过尚月会刻意设计她。

    『说什幺呢。』尚月不以为然地讪笑了声,细眉微挑:『虽然不晓得姊姊在气些什幺,但依现下这样子,敢情姊姊是想迁怒于我?』

    『窃走了已故的庆长大哥的戒指,对亡者如此不敬,竟然丝毫不感到羞愧吗?』朝颜的话语隐含着压抑的愠怒,握紧了玉戒的指节有些泛白:『偷走了大哥的戒指,再放入光也的羽织中,这难道不是妳做的?』

    『我不懂姊姊这是什幺意思。』尚月寒着面孔,胭脂红的薄唇斜勾的笑里仅余无情:『我一直待在外院和紫氏良练习刀技,如何能赖我?』

    『知道源氏象徵身分的戒指存在的人,非妳其谁?』

    『我说了,当时我正在外院,姊姊不也看到了?』尚月冷冷盯着朝颜苍白的面庞,字字句句说得清晰冷静:『姊姊若是不信,怎幺不问问紫氏良呢?』

    尚月的神态里掠过一丝得意般的情绪。她秀白的脸蛋脱去了昔日稚嫩,竟染上了些许媚然与深沉。不再是过往只会逞口舌之快,三言两语便能激怒的那个女孩了。

    朝颜望着她,有些讶异,有些怜悯。

    『姊姊难道是因为私自与男人相好,如今却感到羞耻了、后悔了,所以才来赖我?』尚月见朝颜沉默不语,紧接着吐出更多尖锐的言语。

    朝颜的脑海中忽地闪过白蝶细弱却难以捉摸的身影。

    『不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汙衊我!』朝颜那双澄澈无瑕的眼眸此时换上了一抹傲然的神色,竟有了几分神似末花的影子:『妳是让白蝶做的,没错吧。』

    尚月并不如预期般哑口无言地睁大眼,忿忿调头离去。她依旧冷漠地伫立在那里,并没有畏惧朝颜此时凛冽慑人的气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朝颜却怔住了。

    『姊姊,妳真的以为妳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妳理所当然应当得到的吗?』尚月嗓音轻柔,嘲笑般地:『妳受过什幺痛苦、付出了什幺代价?凭什幺呢?』

    『妳不应该这样对待白蝶,她是个值得同情的人。』朝颜声音有些乾涩。

    『妳错了。』尚月摇摇头:『白蝶和我,都只是为了拥有某种东西而正在付出代价而已。而妳,姊姊……妳不应当拥有的这些东西,终究会全部失去的!』

    摇曳不定的烛火在一瞬间熄灭了。朝颜听见烛光燃尽后残存的蜡油低落低面的声音,伴随着自己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愈渐清晰。

    『我喜欢紫氏良。我不在乎他是什幺背景、什幺地位,我只确定我喜欢他。』尚月的声音在一片墨黑之中幽幽响起,隐约竟少了些许冰冷,多了几分柔和:『就算我无法得到他……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妳得到的,姊姊。』

    啪。外头厚重的积雪将枯枝折断的声音。

    朝颜试图甩开那晚的画面,然而尚月的一字一句却如同铁烙般印在她的心板上。尚月说她喜欢紫氏良。而自己面对那样笃定的眼神,竟然退缩了。

    「小白马儿,你说我该怎幺办才好?」朝颜低头望着马儿洁白无瑕的鬃毛,眉尾垂成八字,叹息着向牠说道……应该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对于尚月有可能会做出的、未知的任何事,她感到些微的不安。而更令她动摇的是,她与紫氏良之间的感情只因为尚月的一点挑拨便出现了不小的嫌隙。

    她不知道那日光也将紫氏良带出寺庙,究竟说了些什幺。但想必是对他解释吧?

    既然解释了,紫氏良又为何不愿相信?

    一股酸楚突然自鼻腔涌上。朝颜连忙将马头调往一旁,深怕前方的人影一个回头,便察觉她略微泛红的眼眶。

    然而前处的某个人影却回头了,马蹄声逐渐向她迫近。朝颜努力地撑着眼皮,双目直盯着路旁一枝年老乾枯的树干,像是要看穿它所有年岁的纹路般。

    盯着。盯着。想让眼眶里的水气就此风乾。

    「怎幺了,妳在哭吗?」是光也的声音。光也的声嗓依旧带着冬阳似地暖柔,但朝颜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失落。彷彿等不到想见的人。

    她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山路走多了,有点目眩。」

    她怎幺能哭。只有行有余力的时候才有资格哭的。源氏面对着未知数量的复仇集党,她若是为了这点小事落泪,实在太脆弱、太不争气了。

    「是吗?」光也瞟了她一眼,浅笑:「那幺别脱队了,这里的山路挺複杂,走散了不好找。」

    「嗯……」朝颜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蓦地又抬头:「光也。」

    「怎幺?」光也神色柔和地回首。

    「那晚在寺庙外头,你向紫氏良说了些什幺?」朝颜一顿,神色有些迟疑地抿了抿唇:「你……向他解释了吗?」

    光也静默了几秒,温润的眼底闪过几许不易见的深沉。随后他点头。

    「解释了,我想过一阵子良就会释怀的。」光也轻声说着,将马头调转跟上前方的人影:「记得把重要的东西收好,别再让有心之人利用了。」

    「我会的。」朝颜淡然微笑,依稀掺杂着一缕苦涩:「真是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光也只是回以一抹温笑,思绪却飘远。

    『这是怎幺回事?』紫氏良有些暗哑的嗓音。

    『事实就如你所见。朝颜并非对你特别上心,她对任何人都能付出同等的信任;我和她之间没有什幺,正如同她和你之间也没有什幺。』

    紫氏良沉默不语。

    『所以你还是死心吧。不要忘了你的身分,就算你抛弃一切而只作为朝颜的近卫,以你的地位,最终仍然不会被允许和她走在一起的。』

    他必须要让紫氏良清醒。必须让他认清事实,否则最终他不只会将自己逼入绝境,连带着许多计画都会受到牵连。

    『你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作为你的朋友,才这幺劝你的。』

    「光也。」朝颜突然闯入他思绪的嗓音,将他硬生生拉回现实。

    他转过头,发现朝颜将马儿转回了方才她停下的地方,而她正直直地盯着一处看。气氛似乎忽然有些沉凝,没有原因地。

    「我方才听见那儿的草丛里有些声音,我以为是松鼠……」朝颜翻身下了马,伸手抚上路旁一枝老迈斑驳的树干,仔细地端详着:「可我发现这树干上有明显的记号。前不久我还在这个位置盯着呢,那时分明没有这幺明显的记号。」

    光也神色一凛,凑向前去。树干上明显有着硬物的刮痕,那刮痕是某种暗号般的图样,并非自然形成的痕迹……这不是他手下的人所为。

    「我们被跟蹤了。」光也右手瞬移,指节扣上了腰间的刀柄:「这痕迹也许是为了记录我们行经的路线,好让他们的援手更容易找到位置。」

    话语方落,四面八方的草丛里剎那间产生了动静。

    为数约莫一、二十的人影同一时刻窜出,身着黑衣,以布覆面;以人众之势向着被圈在中心的朝颜与光也逼近,其中一人似乎是领导者,低声命令。

    「形迹败露,计画改变。」那人覆在黑巾下的唇浅浅掀动:「无法抓到二少主源道长,就先拿下源氏小姐的首级。」

    所有人影霎时间俯身窜出,如疾风之姿,十几把刀刃挟带着强劲的气力同时向朝颜与光也挥去,纷乱的刀光晃亮了整片视野!

    「紫氏良!」光也奋力大吼一声,一个旋身震退了挥砍而来的长刀。

    朝颜急急抽刀勉力架下差点削去自己颈项的锋刃,一个回身正打算上马,前方的一名黑衣人迅速横刀残忍地斩下了白马的首级!

    马首沉重落地。马身倾颓,染红了满身洁白的鬃毛。

    斩下马首的男子立即又向朝颜扬刀而来,朝颜十指扣紧了刀柄预备架下,蓦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人的刀刃离手落地——

    「良?」

    接着朝颜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安稳地落上了另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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