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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背负着,隐忍着
-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的烈日已经逐渐变得昏黄。
残阳的余晖从窗户外照耀进来,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渲染成了比起日盛之时还要炫目的光彩。
黄昏笼罩着外界的一切。
那光线很美,很灿烂,却又带着难以形容的破败与萧索。
江上雨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朦胧炫目的光,沉默着,一动都不想动。
身上似乎被注射了麻药。
可剧痛却还在不停的在身上蔓延。
疼痛由内而外,由五脏六腑渗透到皮肤,那像是剑意,却无比虚幻,落在人身上,只有冰冷与毁灭。
剧痛驱散了昏迷初醒后的迷茫。
江上雨感受着身体的疼痛。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是两院的最终演习。
这是他最辉煌的时刻。
在世人面前,他不曾暴露自己的天王心。
但却向所有人展现出了自己的武道,他出自一个近几十年才崛起,而且武道实力极为一般的家族,但如今却已经有资格跟古寒山和王圣霄并列。
他将来肯定会稳入无敌境。
他也是年轻天骄。
他今天很辉煌,那一式万里星空惊艳了整个中洲。
可同样。
他今天是失败者。
他的光芒或许不会消退,但在真正的天骄面前,他所有的荣耀都会暗淡失色。
日后人们提起他的时候或许依旧会提起他今日闪耀着的光辉。
但那光辉就如同窗外的黄昏,绚烂却破败,在如何耀眼,尽头仍是黑暗。
那一道剑意。
那令天地世界寂静虚无的一剑。
才是永恒的光芒。
江上雨的眼神逐渐变化。
各种各样的色彩在他的瞳孔里交织着,最终变成了情绪混乱的复杂。
他静静的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有些呆滞。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脸色苍白完全是在强行支撑着的古行云慢慢走进了病房。
他的身边跟着离兮。
江上雨身体动了动,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身体要紧,躺着吧。
古行云笑着摆了摆手:你们的伤势不轻,但也不会威胁到根基,不过今后一段时间,一定要少运动。
他语气顿了顿,随即继续道:不过接下来,也不会有太多的事情了。
是。
江上雨应了一声,随即道:殿下,夫人,寒山伤势如何?
跟你八斤八两。今后这段时间,你们就在天空学院养伤吧。等演习结束之后,跟我一起回去。
古行云看着江上雨,眼神柔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欣赏:我通知过你父亲了。他本来要过来,不过北疆发生了一些事情要他处理,到时我亲自送你回北疆。
有劳殿下。
江上雨恭恭敬敬的开口道。
谢就不用谢了。
古行云摇了摇头,笑道: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你小子啊,赶紧给我养好伤,倾城一直跟我说想要去北疆旅行,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让她去找你,你小子可要给倾城做好这么导游,别让我女儿受委屈,知不知道?
江上雨愣了一下。
他的眼神逐渐涌出了一片完全控制不住的狂喜,眼神下意识的看向了古行云身边的离兮。
离兮面无表情,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但眼神却悄然柔和了些许。
她轻轻点了点头。
江上雨深深呼吸,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脸上的那一抹笑意。
笑容在他脸上不断扩大。
这种状态下的江上雨看上去有些憨傻。
殿下放心,倾城在北疆绝对不会受一点委屈。
江上雨神色郑重,近乎保证的说道,他苍白的脸色透着有些激动的潮红,神色庄重的像是在发誓。
古行云轻轻一笑,点点头,意味深长道:你不错。倾城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江上雨挠了挠头,笑容愈发纯净。
你注意休息。
古行云说了一句:不用想太多。
江上雨点了点头,他略微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殿下,李天澜
不用担心。
古行云的身影顿了顿:你们都还年轻,对你们来说,他现在确实很强。但十年二十年后在回头看今天,你们也许就会觉得,他今日只不过是赢下了一次演习。能够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古行云的身影走出病房。
江上雨眼神晦暗的看着他和离兮的背影,脑子里却在想着古行云的来意。
这一次看起来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走过场中蕴含着太多的信息。
江上雨必须要将所有事情都整理出来。
他是喜欢离倾城的。
真心喜欢,喜欢了很多年。
尽管那个时候的离倾城还很小。
江上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却非常确定,离倾城不应该呆在昆仑城那种看起来辉煌但却隐藏了太多污秽的地方。
他了解凤凰阁。
所以他大致能够猜到离倾城今后的命运。
江家在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在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触碰着某些禁忌,对于昆仑城,江家了解的甚至比多数人都要深刻。
三年前在天都。
当公孙起,甚至包括东城家族都在提醒李天澜要小心凤凰阁的时候。
甚至更早一些。
江家就已经通过特殊的情报渠道得知了离兮要去天都。
这也更加让江上雨确定了古行云的某些计划。
离兮秘密去天都,自然不是为了国事,而是为了私事。
但李天澜的出身和离兮的过往却让江上雨不能确定离兮会做到哪一步。
如果李天澜没死的话,离倾城多半就是昆仑城给李天澜准备的致命毒药。
这不是离倾城的宿命。
但却是凤凰阁的宿命。
所以在天都,江上雨和李天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对李天澜有着几乎毫不掩饰的杀意。
当时的他确实是为了一个女人。
或者说是少女。
古行云和离兮离开了病房。
关门的声音响起。
江上雨静静躺在床上,思考着方方面面。
古行云,离兮,离倾城,古寒山,和李天澜之间的合作,三千界今后的未来,江家要面对的选择,北海王氏
千头万绪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轮廓清晰。
但轮廓内部却有着太多的可能。
太多的可能意味着更多的选择。
因此极为复杂。
江上雨默默的想着,沉默了很久很久。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江上雨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是我。
电话那头,北疆的一把手江山的声音响起。
爸。
江上雨笑着叫了一声,眼神却有些复杂。
父子二人隔着电话,一片沉默。
对不起。
良久,江上雨才轻声道:今天输了。
没关系。
江山笑了笑:你做的很不错,一时的失败,不算什么。
江上雨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堕境一击之后,他的实力从惊雷境稳固期推到了刚入惊雷境的程度,身体愈发虚弱,可心境却越来越完善。
他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不要太勉强自己。
江山轻轻叹息,江上雨不止是他的儿子,更是他今生最大的骄傲,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几乎都不曾让他操心过,他的隐忍,他的智慧,他的低调,很多时候就连江山都为之惊叹,江上雨这些年来在做什么他一直都看在眼里,甚至也清楚他的计划。
今日的最终演习,对于李氏和李天澜而言是正式的开始。
对于江上雨而言同样也是。
他输了。
但计划不会更改,更不会停止。
没事。
江上雨笑的云淡风轻。
他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整个人猛地咳嗽起来。
咳嗽突如其来,却又无比的剧烈,他整个人的身体都随着咳嗽剧烈抽搐着,身上的伤口也在崩裂。
浓稠的鲜血顺着他的鼻孔流出来,落在了面前的棉被上。
江山静静的听着,如同死了一样寂静。
好半天,江上雨才缓过一口气,坐在床上剧烈的喘息着。
又流鼻血了?
江山问了一句。
没有。
江上雨仰着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笑意却极为灿烂:真没事。爸,不用担心我。
实在不行,就回北疆吧。
江山的声音有血无力,有些苦涩,带着颤抖:小雨,不用这么拼命的。北疆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
江上雨睁大了眼睛,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此处无人。
所以他不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五官。
带着异样殷红的鲜血从他的鼻腔,嘴角,眼睛和耳朵里流出来。
他还在笑。
笑的隐忍,笑的坚决。
中洲曾经有一个很强的超级豪门。
他轻声说道:我无法具体说出他们多么强大,比不上北海王氏,但比江家却强大了太多,他们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根基庞大,这样一个豪门,只是因为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语气顿了顿,继续道:或许算不上错误吧,在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错了很多,爸,你知道他们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什么?
江山有些愕然。
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最后都不曾留下一个足够出色的后代。于是所有的辉煌都变成了凄惨,豪门族长死于预谋已久的空难,族长夫人自杀,无数的产业被查封拍卖,附庸家族支离破碎,那个家族本来是有后人的,但最出色的后人基本都进了监狱,有的被判了死刑,有的被判了无期,哦,我忘记了。他们是有足够出色的后代的,只不过那个本应该最能支撑起残局的女人却疯了,彻底疯了,她在华亭最高的地方跳了下去,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鸟,最终摔的粉身碎骨。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豪门,全族上下,最后连一条狗都没有好下场。
他拿着电话,眼神恍惚,轻声道: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追求极致的荣耀就跟追求极致的罪恶一样,都是不归路。所以我理解北海王氏近些年来的做法,我敢肯定,如果北海王氏今日崩塌的话,他们的下场会更加惨烈。至于我们江家或许不会如此,但这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如他们强大而已。爸,如果我不拼,龟缩在北疆,等你退了之后,除非我愿意依附一家大集团甘心做傀儡,不然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处在江家现在的位置上,不向上爬,就会永坠地狱,万劫不复。
江山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上雨的五官不再流血。
他的精神愈发萎靡,声音却变得更加轻柔:放心吧,爸,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准备了很多年,要说拼命,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我会带着江家走到我们应该存在的位置上,江家数代人的奋斗攀爬,不能白费。绝对不能!
江山苦笑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做些准备吧。
江上雨轻声道:倾城过段时间也许会去北疆。我刚刚答应了古行云,要做导游的。
倾城?
江山迟疑了下:离倾城?
江上雨嗯了一声。
嘿
江山冷笑着:古寒山不打算将她的女儿打造成新一代的凤凰阁阁主了吗?不过也对,看到你今日的表现,他改变主意也是正常的。他这是打算用他的女儿来逼我们表态了。
没关系。
江上雨平静道:这种局势下,我们总要亮明态度的。如果能换来倾城,我甘心。她不应该呆在昆仑城那种地方。
江山嗯了一声,刚想说话,敲门声就猛然响起。
秘书走入了他的办公室。
电话里,江上雨隐约听到了一句:书记,决策局紧急文件
他笑了笑,默默的挂断了电话,有些疲惫叹了口气。
北海王氏。
李氏。
他默默的想着,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北海王氏和李氏中间的那个位置。
所以他能够理解北海王氏,理解王天纵如今即便要踏破规则都要杀死李天澜的决心。
那是数百年荣耀积累下无法形容的压力与恐惧。
向着巅峰攀登,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
若说到背负什么,王天纵才是背负最多的那个人。
他同样可以理解李氏的隐忍。
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这是他们必须表现出来的态度。
李鸿河带着李氏在隐忍。
李天澜就必须在某些时候表现的强势一些。
而自己呢?
江上雨默默的想着。
江家不曾处在巅峰,但却也不是一无所有。
这可不就是那个最尴尬的中间位置?
在这样的位置上,他必须隐忍着什么,同时也要背负着什么。
窗外的残阳彻底隐于天际尽头。
夜幕逐渐覆盖苍穹。
光线彻底消失的刹那,江上雨转头看着窗外。
夜幕的微光之中,那是一张没什么狂热野心,但却极为执着坚定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