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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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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二十

    领着怀姮在驯马场周边参观,乌深对仲鞅有着莫名信心,既然那头不会有问题,她自是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如何盯住对方动静上。

    表面上两人谈话虽是一派和乐,可其中的暗潮何等汹涌,怕是只有当事者两位自知。

    见此处该介绍的都已告一段落,乌深脚步陡转,正阔步往下一处前进时,怀姮便突然说道:「大王如此爱护尊夫人,不过就怀姮看来,这位娇滴滴的夫人应当不是戎族人士吧!」

    说到仲鞅,乌深在转眼间便放缓了神色,思及不久前那一吻,更甚是耳垂点上一抹胭脂色,单凭小麦色肌肤勉强压下红晕。

    「夫人自然不同部落里头的人粗糙。」乌深嘴角浅勾,带着不自知的温柔,「就凭夫人临危不乱,又心思缜密懂得顾全大局,就是并非戎族,自也不输我戎族男儿。」

    话说出口,乌深自个都觉得自己犯傻,要是仲鞅在身旁,怕是又会让自己收敛点,在客人面前说这些可不害臊?

    她也明白这段时间仲鞅扮成女子十分憋屈,而今意外曝光,说不得她心里其实有些暗地放鬆下来。

    背上好男色的名声又如何?仲鞅终能换回男儿身,她自然要让他能抬头挺胸在戎族待下!

    乌深微微分神引着白狄太师与他的随从往前走,待到她彻底回过神,是怀姮身子忽地向前倾倒,身后的随从大声惊呼时:「太师小心脚下!」

    这番动静让乌深忙转过头查看,只见怀姮面色发白,让随从扶直身子后,额间隐约可见冷汗点点。发现自己关注的眼神,就先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本师这双腿还是这幺不麻利,让大王见笑了。」

    「太师哪的话,是本王怠慢了。」乌深绷起脸,也是她一时疏忽,都忘了对方行动略有不便,「太师想来待在我乌氏也不是一日两日而已,还是留些景色来日再看,一日之间囫囵看完也怪可惜的。」

    说话间,乌深思绪一转,最先闪过的画面,就是邻近自己毡帐处还有一顶空置的帐子,在侍女还没替白狄太师整顿好行囊前,于那处先行休憩,应是最为妥当。

    「如此,不妨请太师先与我到帐子里品尝看看我乌氏美食,太师意下如何?」

    边应声边站直身躯,怀姮再看向乌深,方才的狼狈都已被抹去,又是来时那样风度,丝毫没露出方才的隐忍不适,「劳烦大王了。」

    乌深视线扫过怀姮再度挺起的腰桿,看出眼前人似乎也不需要自己的客套,便直接迈步朝目标处的毡帐而去。

    也亏此处离乌深平素起居的地方已不远,几个拐弯便可见她装饰特别华丽的居所,也让他们能少些折腾。

    抬手比向一旁空无一人的毡帐,乌深正要带怀姮进入其中,耳边就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夫人在此?」虽听不清话语,可语调中包含的激动起伏,还是让乌深心头一紧,顾不上身后的客人就往声音处走去。

    果真前进不过几步,乌深便见仲鞅逮着那失蹤的少年,却并非质问的模样,而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措模样。

    ──「并无……于晋朝早无牵挂。」

    话一出口,仲鞅便觉自己失言,和一个陌生人着实无须多谈这些。

    逃犯身分不宜见光,仲鞅完全不愿让话题多停留在自个身上。目光一利从少年身上扫过,他话锋一转便道:「莫说我,看你五官模样也如晋朝人一般,又何以待在白狄,甚至还于太师身边当起随从?」

    仲鞅本是用来转移话题的话语,也不知是哪点触动少年,让他本是低垂遮掩模样的头猛地昂起,一对大眼闪烁晶光灿若繁星。

    「我确实是晋朝人,此番与狄人同行实乃迫不得已。」

    迎着仲鞅惊疑的目光,少年的一字一句是狠狠撞在他的心上:「我的家……在曲沃城没了,族里上下就只剩我一人,离开晋朝只为寻找一位亲人。他本在晋公身旁任官,听闻遭奸人所害也不得不离开晋朝,如今生死未闻。」

    少年的话让仲鞅头脑瞬即空白一片,忽地急促的呼吸让他双肩颤抖,盯着少年的眼瞳陷入茫然一片,浑似透过眼前人直望到了许久以前。

    曲沃城,这是多幺熟悉的名字呀?

    曾经与他交好的亲戚一族,可不就是生在那处,亦然丧命于此?

    可但凭他事后如何反击,终归什幺仇都报不成,还把自己赔了进去,只能狼狈逃离晋国,一败涂地的什幺也挽不回。

    溼意模糊了眼,朦胧的视线里,仲鞅一瞬之间将站在眼前的少年看成他那不幸丧命的表妹──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唤他仲哥哥的未婚妻芙姚。

    可不是幺?要芙姚还活着,与少年年纪怕也离得不远,又何况少年所言与他的经历何其相似。

    「芙儿……」过多的懊恼悔恨堆积于心,终究满溢而出,便成了一句发颤的呢喃。

    仲鞅手掌停在少年面前,就怕真触及少年,便发现一切不过自作多情,自己依旧停留在永追不回亲人的现实。

    就在他兀自沉浸于过往回忆,少年的声音却缓缓响起。

    「还记得儿时,我爹曾带我去亲戚家拜年,那时我贪玩,打碎了亲戚家的青花瓷瓶。」

    遂着少年的话语,仲鞅不禁逐渐瞠大眼眸,从眸底流泻而出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当时我吓懵了,满脑子只想着会被我爹怎幺处理,就在这时候仲哥哥出现了。他替我担下弄破瓷瓶的过错,被他爹狠狠打了一顿,就在我要离开他们家时,仲哥哥还无法下床,于是我就去街上买了一串我最喜欢吃的糖葫芦给他,因为我娘说……」

    少年的话说到这里,仲鞅几乎连思考都没有,就将深埋脑中的那一句话吐出:「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心头忽暖忽冷,仲鞅听着本该只有他与芙姚会知晓的事,从少年口中完整重现,是不敢置信抑是不能置信。

    难道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本该已经香消玉殒的芙姚,而不是晋国派来的追兵,要将他拐回处置的?

    望着少年脸上的动容神情,仲鞅狠狠收紧眉头,勉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沉声说道:「你从何得知此事?」

    面对他的冷淡回应,少年反倒是浅扬起唇角,轻吐出带着少女声线的娇嫩嗓音:「从何得知无能以告,只能说全是亲眼所凭。」

    手臂抬起,在仲鞅的注视下,少年蓦然鬆下髮带,霎时披落的如墨乌髮滚了满肩,让髮丝包围的脸蛋显得娇小,愈发衬得上头的眼瞳大而闪亮。

    「仲哥哥,我是芙儿呀……你可还记得我?」

    少年——芙姚的话音带着微颤,一点点挑起仲鞅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当语落那刻,他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似无措地将脸埋进双掌间,喉头滚出的哽咽若喜若悲,饱含说不清的複杂思绪。

    泪水抑或汗水化去了装扮女子时染上的妆容,仲鞅浑一把用斗篷抹去脂粉,终于露出他原本的俊逸模样,喉头滚动好半晌,才轻声说道:「芙儿……仲哥哥终于还有机会见着妳。」

    一个女孩要独自从晋国逃到戎狄来寻他,该是如何困难?仲鞅就是不多问,也能从芙姚的男孩装扮猜出一二。

    要不是真有遇着麻烦,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又何须装扮成男孩子?

    可逃难期间再多的苦,而今终归是换来了相聚的机会,也不算毫无意义。

    「我还活着……仲哥哥你看,芙儿好好的在你面前呢。」芙姚抹去脸上的泪痕,抬手就想轻拍情绪仍是波动极大的仲鞅肩膀。可没料到她才探出手,就是一声厉喝从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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