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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怪物(2)
- 第七章 怪物(2)
刘彦同被推进来,金绾岑曾经觉得可爱的肉饼脸如今鬆垮垂下,溼汗拖着油脂沿下巴滴落。
跟在后面的杜佑南一眼也没看向她。
「你把垃圾带来干幺?」王子豪挑起眉毛。
刘彦同如遭雷击,两颗眼珠狂乱地寻找目标,最后停在金绾岑身上。
那是……
恨意?
「王子豪,你承认你指使他在星聚落放大麻和k粉?」杜佑南说。
「看看你的表情,你该庆幸是大麻而不是海洛因,否则那个什幺超的,恐怕要关上大半辈子。金小姐,妳不要的三百万刘先生倒是愿意收下。」王子豪坐回办公椅点起香菸。「刘先生,钱确认汇进帐户了吧?不然这样,你留在这边也没事做,只是让人看笑话,我看你可以滚了。」
刘彦同置若罔闻,呆若木鸡。
王子豪吐了口烟,把空酒杯往刘彦同脸上砸去,杜佑南一把接住,他握得太大力,细緻杯脚应声碎裂。
「哈,杜佑南,你替我省去五万块。」
杜佑南没理会王子豪,盯着刘彦同。
「彦同,你进公司几年了,七年、八年?」
「……五年。」他低沉耳语。
「什幺?」
「是五年!」刘彦同爆发似的狂吼。「我进公司第五年了,杜製作,你从来不在意那些比你差劲的人,你为什幺不永远保持。她算什幺?她甚至不是本科系毕业,只是因为当不上老师才委曲求全进来天光,我不同,我毕业于剧本创作研究所,花了那幺多心血,结果你只给她机会,这些年来我到底成了什幺……」
「彦同,你知道你为什幺升不上製作人或主笔?」杜佑南说。
「主、主笔……」
「你以为我和叶姐都不曾考虑过?」
刘彦同一脸茫然,摇摇晃晃推门离开。
「连炒热气氛都做不到,一点用处都没有。」
王子豪捏熄香菸丢进菸灰缸。
「我叫你南吧,毕竟我们也算是某层意义上的兄弟。南,我看完你寄来的《夜访神街》,该死,我不是个称职的读书人,你知道,忙啊,不过我对销售数字算是有些敏感。」
王子豪把酒瓶对口猛灌,袖口擦了擦嘴。
「简单来说,至少能在某一族群酝酿出口碑,话题炒多热,决定了这本小说走多远。不过,就是这个不过,万一读者知道了作者是倚赖女人的小白脸,不仅吸毒还性滥交,到时候要求退书,天方出版社可就倒了。不过丽娟要我帮你出书我怎幺敢不从。」
两个人的表情没有变化,金绾岑只想知道南现在的想法,那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事。
王子豪走过来,摊开杜佑南的西装外套搜索:「真是信任彼此,你们能继续维持下去吗?来吧,谈正事之前,我得确保安危,以免碰碰两下小命就没了。喔,万宝龙的钢笔,我特别喜欢这款金尖笔嘴,印有六芒白星,搞得作家真像是一种尊贵职业。不过万宝龙倒是没有去涉略录音这种必要性功能。」
王子豪把钢笔放到桌上,转而检查金绾岑。
金绾岑差点一脚踹下去,王子豪的手由大腿抚上腰际,甚至毫不掩饰触摸胸口。
杜佑南揪起王子豪的衣领。
「真是禁不起玩笑。哎,不行,这样怎幺对话。杜佑南,你想知道她的秘密,你就给我站好!」
王子豪一拳挥去,杜佑南直挺挺挨揍,咬破了嘴内颊,他一眼也没眨擦掉嘴角血渍。金绾岑尖叫,挡在南前面。
「好了。」王子甩着手腕。「总算顺眼多了。」
王子豪取出纸和一瓶墨水,打开钢笔盖,转开笔桿放置,旋出活塞把笔尖置入墨水瓶内,倒转钢笔,细细观察墨水在储墨管里淌流。
「你们都听过这个伟大词彙,永垂不朽的字眼,改变历史也绰绰有余,我们因此成熟或更幼稚,要不就是两者并行。」
爱。
王子豪大笔一挥,白纸誊上尊贵书写。
「你的废话真多。」杜佑南冷冷地说。
「我也玩得差不多,进入正题吧,关于你枕边人的秘密。」王子豪说。
金绾岑準备好了吗?
她以为南给了她力量去面对。
然而去面对有可能伤害杜佑南的事?
永远不可能。
「我们不需要听你胡言乱语,你承认栽赃的事实,我们就有证据提告。南,我们先去找前辈。」金绾岑抓住杜佑南的双手。
「妳恐怕误会了,小金鱼,该承认的正是妳。接下来的东西,对以前的杜佑南不构成问题,然而妳今天跑来我办公室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妳说爱对他造成了巨大影响,我们就来看看这个影响将是什幺。」
王子豪拍了两下手,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自动打开。
「sirya,playing secreat love file 」
「yes,sir」
不顾金绾岑拉着,杜佑南只是站在原地。
喇叭放出录音。
「金绾岑,南投人,二十三岁。」
「妳为什幺需要一百万?」
「缴房租。」
「我可以理解成妳想要留在台北?」
没有回答。
「无法离开台北的女人,这里有什幺值得妳留恋?」
「……教书。」
「妳不是为了钱教书。」
「我不能因为别人逃走……就算失败也该是我自己造成的失败……我想要找回热忱。」
「希望这个一百万能帮助妳重返学校,合约很简单,进入天光製片,没有其他但书,只要达成这个条件,桌上这张支票就是妳的。这叠资料妳拿回去熟读,对面试有帮助。」
音轨进下一段。
「三百万,只要妳和杜佑南在一起。」
「到底是什幺意思?」
「我想不难理解,一般的情侣交往,单纯牵牵手或是到汽车旅馆上床,要做到何种程度取决于妳。」
「那幺我们可得好好计画,王总想怎幺做?既然我辈分小,就由我拿着摄影机拍摄整个做爱过程如何?」
录音至此中断。
王子豪彷彿很享受似的,仰躺董事长椅感受此刻滋味,双手配合电脑播放的华格纳:汤怀瑟序曲(wagner :tannhauser overture )进行指挥。
华格纳,原为尼采的师长兼好友,两位巨擘在日后反目成仇,死敌身份取代了往日的景仰与情谊。尼采甚至无法容忍华格纳的音乐,称之为难以呼吸,颓废的浪漫主义音乐。
王子豪大笑。
「南,不是那样……」金绾岑几乎快哭出来。
杜佑南表情冷漠得像是看待陌生人。
「最一开始是为了钱,那是在我了解你之前,在我爱上你之前……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我曾经以为不可能得救,但是你救赎并且怜悯了我,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背叛你……」
杜佑南静静地把手抽走。
「妳还是背叛了。」
杜佑南表现出无庸置疑的憎恶。
「南,不是的,拜託,拜託你好好听我说――」
「做过的事是既成事实,妳利用了我来拯救自己,这不是错误,很聪明,妳在我这边学到很多,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之恶。」杜佑南把门打开,示意金绾岑离开。「妳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南――」
「我说走!」
出版社的职员纷纷瞧来,他们中间隔着一道木门,而杜佑南将她屏除在外。
一位女职员走过来抽出面纸。
「那个、妳需不需要纸巾?」
「谢谢……咳……嗯,我没事。」金绾岑手里握着面纸快步下楼。
高跟鞋敲着水泥台阶,她踽踽而下,这也是一种寂静的关于,孤寂的不可避免,回响死亡的不可避免,一切俨然成定局,她还没有实感,整个人像是装进透明塑胶袋里,每吸一口都痛到无法言语。
「前辈……」
刘彦同蹲踞在大楼门阶上,往来行人快速通过,怕瞅了一眼就给这怪人缠住。
「我仰慕杜佑南,我真的很佩服他,一个西装笔挺的毛头小子在编剧会议上驳倒每个人,每一次开会前都会备妥资料,给大家的意见直接又中肯,他总是那幺闪亮,那幺正确,好像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所以我恨妳,妳只要做出一点成绩,我就痛恨我所处的环境,金妹妹,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践踏了……」
「我知道。」
金绾岑无力去责备谁,她反倒希望刘彦同责怪她,把错推到她身上,她会更好过一点,她无意伤害杜佑南,但她还是这幺做了。
刘彦同只是掩面啜泣。「我到底成了怎幺样的人……」
为了爱。
为了被爱。
他们都成了怎幺样的怪物?
努力追逐到最后,结果却如此悲伤,究竟是从哪一步搞错了。
这是不是一条根本没有正确过的道路?
金绾岑打开手机,深吸两口气,脱下高跟鞋尽全力跑去,她绕过街头,脚趾给人行红砖绊到,脚指甲裂开,金绾岑忍着泪往前跑去,她内心的感情变得极为纯粹,就只为了一个人而跑,为了一个人不顾及形象与面子,双脚着火,路人们发出惊呼声,纷纷让道。他们不知道当一个人活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任何手段都无法拦阻。
金绾岑披头散髮闯入花店,正在绑花束的女店员跳起来。
「请给我一枝玫瑰花。」她气喘吁吁说。
「是要吃的吗?」女店员吃惊问。
「当然不是!」金绾岑杏眼圆睁。「用来道歉的花,道歉的话――」
「道歉的话,妳需要黄玫瑰,帮妳包成一束吗?搭些情人草包装得漂漂亮亮,无论是谁看到这些美丽的花和美丽的――呃――客人您,都会气消。」女店员不太确定这番话得不得体。
「一枝黄玫瑰就好。我喜欢简单,他也喜欢简单。」金绾岑这时候才露出微笑,因为她是这幺了解南,南一定会原谅她。
正确或错误都无所谓,诚实或谎言都无所谓,她这辈子就认定了这个人,只要杜佑南理解她、爱她。
那幺所有的边界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