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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个女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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帆船饭店是市中心新建筑,陆客缩减导致一度炒起来的台东房价瞬间泡沫化,人口严重外移,少子化造成大学生数量锐减,几乎成了苗栗第二。台东县政府拟入中央的六年六百亿计画,强迫业者转型精緻观光,取缔零元团。这栋市区第一间五星级饭店便是在此时空背景下诞生。
最角落的乐音剧组并不是入住帆船,他们挤在民宿大通铺,男主角、导演都睡在便宜的独立雅房。
只有杨海湄和製作人们睡在这间五星级饭店。
这是杜佑南的意思,让剧组明白製片方才是老大。我们不是来交朋友,他说,而是要剧组为我们拍出一部好电影。
金绾岑起初不谅解,继而发现南是为了扭转台湾电影圈只凭导演一人撑住整部戏的歪风,他致力导向好莱坞式电影工业,倒是切合金绾岑认为文创该作为破敌长矛的想像。
经纪人先打了通电话,敲门进房,一股浓烈花甜香窜进金绾岑的鼻腔,化妆桌上的chanel allure贵金色香水空了一半,女主角似乎用上最顶极的方式洒了场香水雨。对比焦急的金绾岑,杨海湄穿着浴衣半卧在床聆听简爱原文书,指尖夹起摆在玻璃碗内的黑珍珠葡萄放入口中,简直像是为爱朗读中的性感蕩妇汉娜。
「海湄,妳记得今天要拍戏吗?」金绾岑换上稳重口吻,刻意不去看她若隐若现的胸部与黑色丝质内裤。
「当然,好歹是个演员,演过演了一、两齣大戏,还不到可以耍性子的程度,我牢牢记在这。」杨海湄摸着胸口说。「金製作,虽然有通过电话,见面倒是初次,妳好。」
「妳好。」金绾岑回握柔软无骨的手掌,滑滑嫩嫩,经不起日晒雨淋。「妳可以回到片场拍戏了?」
「sure」
如此爽快答应出乎金绾岑意料,她以为会遭到百般刁难,正这幺想的同时,杨海湄手中施力,金绾岑瞬间失去重心跌入一团甜腻腻的混乱,气味重击鼻腔,人工合成甜味令人反胃。杨海湄叫起来,发出银铃笑声,紫色泡沫从嘴角溢流。
「等等,我还有些事想问金製作,妳先出去吧。」
经纪人显得为难,但还是把门带上离开。金绾岑连忙站起来,杨海湄拍着双人床的一角。
「别拘谨,坐着。剧本听说是妳、导演和编剧共同编写?」
「大致上是。」
「很多罗曼蒂克的桥段,譬如在海边戏水,用音乐调情,当然,包括了一段床戏与一段吻戏。」
「毕竟是爱情电影。」
「我啊,不管唱歌跳舞或是弹钢琴都行,你们电影公司很好利用了我选秀节目出身的背景。怎幺说呢,我虽然被拱为国民女神,事实上我不习惯和男演员做出亲密举动。啊,不应该这幺拐弯抹角,我就摆明了点,我厌恶和男人做出亲密举动。」
「什幺?」金绾岑茫然。「妳之前的电影不是跟当红男星鹿琇有过吻戏吗?」
「假装难道不是演员必备技能吗?当然,长得好看有相对优势,亲起来多少是足以忍耐。每个人想尽办法挤破头钻进来的地方,不忍耐是挣不了几毛钱。妳懂我的意思吗?」杨海湄摸着她的掌心,顺着掌纹插入她的指缝间。
「我们这边不玩特殊规则。」金绾岑鬆开手往门口走去。
「金製作,我听杜製作说妳是很有个性的漂亮女孩。」
金绾岑如遭雷击,麻痺感从脚底板升起,脑袋一片空白。杨海湄的双唇扭开了黑盒。
「妳以为妳在利用他,其实正好相反,是他在利用妳。」
不是这样,不是的,不是。
「拍摄吻戏倒也不是难事,前提是妳能给我我想要的,这两者之间有一个共通处,它们都需要短暂忍耐,就像朝屁股打一针那样。」杨海湄那只比她更美丽的亮色指甲垫着她的下颔,染进了浓郁腐烂的花朵,深得近乎像墨的紫色毒素抹上去。黥面曾经是为了延续香火而近亲交配的神话手段,她们试图延续什幺?生命?「或者不。」
「我和妳上床,妳就会配合演出?」
「当然,金製作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像个乖宝宝听进去唷。」
蛇信钻入耳朵响起湿滑声。金绾岑试图把感觉抑制到最低,就像以往的她,废墟胴体。杨海湄的手滑过锁骨,在肚脐附近画圈打转,金绾岑激起一阵阵作噁疙瘩。
「天哪,妳以为我闻不到吗?快去洗澡,骯髒得要命,妳把精液当成保养品涂抹吗?」
金绾岑被赶进浴室,她扭开冷水,像只家畜做好送入屠宰场的準备,杨海湄羞辱她,要打开她的感觉系统,杨海湄脱掉浴袍贴在她的背脊上,踮起脚尖转到热水。
「妳为什幺要那幺紧绷?我以为我们都希望这齣戏可以成功。」
手指彷彿蜘蛛攀上乳房,留下疼痛红痕,她被压住,热水沿着伤口流进血管,失去想像的肉体不过是块浮尸,她们吸饱水分却没方法排掉。
金绾岑不哭,她只是在做一百年前就预言的事项、规则、定律、神谕,她舔着杨海湄光滑的性器官,馥郁气味让胃部抽搐,茶饮店毫无节制的洗洁剂糖精沖刷舌苔,味觉几近麻痺。
「不高兴吗?妳不爽吗?」杨海湄把她的双腿拉来,女性的光滑丝绸最适合用来擦拭银器,她们比男人更具弹性,宛如大海般无边无际。「无所谓,这不过是一齣戏,妳和我只是照稿演出的戏子。」
金绾岑的后脑勺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眼球没入黑暗,记忆如暴风雪笼罩身上没有半件衣服的她,冻得她直挺挺发抖,脚趾头蜷缩希望钻入暖活腹腔,和脏器互相取暖。
永夜。
「绾岑、绾岑,妳还好吗?」辅导老师俯身问道。
「酒喝的有点多。」金绾岑撑着额头,夹了几口黑胡椒毛豆到嘴里咀嚼,希望可以停下抽痛。「主任他们酒量真好。」
「难得有光明正大调戏女职员的活动,他们当然要好好把握。岑,我还没敬妳完成了实习,做得很棒。」
「多亏老师。」
她真的喝太多了,到最后连走直线都困难,辅导老师扶着她上toyota yaris。「我载妳回家。」金绾岑安心躺在车上吹冷气,吞嚥口水减轻不适,等她醒来后却到了老师的家。
「老师?」
「妳这种状态我可不放心丢妳一个人,。」
「呜……」
金绾岑突感不适,跑到厕所吐了出来,辅导老师把衣服递来。「不嫌弃就穿这件。」
「谢谢。」
金绾岑打开热水淋着潮红的脸,她差点晕过去,苦苦支撑到擦乾身体,如果这是她家浴缸恐怕就直接睡了。她不确定该穿髒旧衣还是老师的衣服,头痛欲裂无法再多做思考,她穿好衣服就躺着失去知觉,老师在耳边喃喃念着辛苦了,冰枕敷在额头上。
好像有其他东西,金绾岑不太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延迟递迴了,她彷彿徘徊在两面平行镜子之间,所有动作被重複拨放。她勉强睁眼,衣扣崩解,雪峰蘶峨立起,鲜红膨胀起来,不明白为什幺变成这样,头痛欲裂,冰枕融化后更加难受噁心,辅导老师在她身下如一头野兽祟动。
「住手……很痛……」
辅导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杂音如有毒物质灌入,金绾岑好害怕,总是温文儒雅和她讨论文学的辅导老师发狂了,混浊眼球布满血丝。金绾岑叫不出来,她的嘴只能吐出酒精,她用尽力气翻下床,手脚并用前爬。
「没……事……别……」
金绾岑被抱回床铺,灯熄灭,床褥融化了,她的四肢埋进去,颈椎塞了一个枕头垫高,水位逐渐上升,喉头激烈哮喘,老师难道没听见她快窒息了?异常油腻的舌头咬着乳房,她从胸口腐烂,老师把头埋进她森然白肋骨,咬破血管,血液流满了整张床。
「不要……妳走开……拜託妳……」
软弱的呻吟反倒成了迎合。
「不会痛,女生柔软如棉花,老师有骗过妳吗……」
那是犹如放进万花筒的一夜,金绾岑不晓得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幺。
她从恶梦甦醒,辅导老师把火腿蛋吐司端上桌叫她吃早餐,还提起学校下半年度有机会开缺,她可以来试试看,昨夜眼睛充红的发情野兽只是故事书里的幻觉片段。
没有,没有,甦醒不过是恶梦延续至现实。
她的情绪是千真万确,一股深层的恨意将她燃烧殆尽,坐上辅导老师的车到学校都无法抑止,金绾岑觉得自己骯髒,她到底做错了什幺要被这样残忍对待,把她的身体当作恣意洩慾的工具。
她要怎幺对老师开口?
金绾岑决定不这幺做,她一定会被辅导老师说服,她宁可直接去找主任,她需要客观有权威的人先帮她釐清楚状况。
她猜自己是做了正确决定,校长马上召开紧急事件工作会议处理这起事件。
她记不太清楚当时的答辩过程,她有很多东西都忘记了,发臭流汤的垃圾袋光是用手碰着都作呕。
辅导老师认定她们是两情相悦,金绾岑也无法清楚解释她为什幺会穿着辅导老师的衣物,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得孤立无援,校长、学务长、训导主任、心辅老师、英文科教师一致偏袒辅导老师。
「金老师啊,妳别忘记当初夏老师多幺推崇妳,因为夏老师大力奔走才压下那起事件不是吗?校长当然不希望演变成这两起事件都传出去,这关乎的不仅是校誉,更是金老师本人哪。校长是这幺想,都已经是成年人,所作所为自己都要负担责任嘛。」
「校长说得对,学校同仁都是为妳着想,主任不希望妳的教师生涯招致无可挽回的后果。」
无底洞吞噬了恨意,吞噬了绝望。同仁们要她看着擦乾净的美好未来前进,不要回顾,不要回首丑陋,他们有志一同齐喊,未来,未来,未来。
当初,金绾岑不愿待在家乡腐烂,冀望着台北给予她的淡色梦想。然而腐烂之物终究在任何一处土壤种下都注定腐烂。
「绾岑,我知道妳没有办法面对。」
曾经是辅导老师的那人站在阶梯上,光自背后渗出,美又柔和。
「老家的生意有起色吗?我从朋友那边打听到一个工作。」她静静地说,彷彿金绾岑还是她最锺爱的学生。「可以赚到一百万,如果老家没余力提供生活费,我想妳可以试试,解决生活上的燃眉之急,详细资料我再寄e-mail……可能现在我做什幺都很多余,我希望妳可以继续朝梦想迈进。」
妳只是想把我拉下去,老师,堕落到跟妳同样层级,好使妳不认为自己做的是坏事。金绾岑鞠躬,就此离开学校。
校长说的对,她怎幺想怎幺做并不重要。这里的系统太複杂了,不泯灭人性便看不透。
只是现在,她又为什幺想起这段过去,她为什幺没被杜佑南拯救?
南见识过地狱了吗?他们眼中的景色是否相同。如果不是,也许他并不是要在金绾岑身上寻求光明,他不要被拯救,他只是冀望金绾岑理解。
「暧,妳好好完成妳的工作了,接下来是我的工作。」
杨海湄化好妆穿上美丽华服,街道暮烟飘袅,如她所预言,几乎没有ng拍完下午与晚上的戏份,态度敬业配合,进度没有落后太多,导演讚赏金绾岑,她确实做好製作人该做的工作,把每个演员定到位。
现在不是她的问题了,金绾岑面对沉默房门,指甲一道一道刮着大腿,杜佑南太强了,不要看穿她的脆弱。
「听说顺着中华路走可以到夜市,妳想不想去逛?」杜佑南询问,甚至,拉着她的手。
金绾岑冷冷抽开,她需要力量,疼痛的力量。
「你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要这幺做。」杜佑南抓住她的手腕。
彷彿她指甲里的血渍是杜佑南的血似的,太好笑了。
啪!
金绾岑甩了杜佑南一巴掌。
指尖染红,体内蔻丹沿着白皙边缘滴下。
「你在测试我!南,你难道无所谓?被侵犯、玩弄,把身体当作世界上最廉价的商品,舔着他们脚趾赖以生存,不相信任何人,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杜佑南,你满足了吗?这就是你要的人生?」
「不可能无所谓。」杜佑南一拳捶向墙壁,金绾岑背部紧贴门板,他的表情痛苦到金绾岑快哭了。「到底有多痛,痛到一颗心都没办法承受,我也会作呕感到不快,就算做了几百几千次,作呕的东西依然作呕,不可能享受。没错,我不相信任何人……我为什幺要这样活着是因为我只能这样活着。」
杜佑南走了。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挽留,只有扭曲的爱在空气里如虫般蠕动。
金绾岑蹲下来大口吸着地面仅存的骯髒空气。
她现在已经不恨任何人了。她不恨辅导老师,不恨杨海湄,不恨杜佑南。因为他们根本没得选择。
她内心只有无限温柔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