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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章七之五】倒数──皇后的所谓陌路(下)
- 中卷?章七之五倒数──皇后的所谓陌路(下)
信纸轻薄,捏在玉白指腹不过一个用力就会粉碎。
高莲华放轻力道接过,黑眸沉下,一目十行扫过内容,顿时脣角一歪,满是嘲讽说道,「爷反倒是不懂,夫人何处不解。」
素白纸张墨痕蜿蜒,谱写出帝王惯用的端正小楷笔迹,一字一句看来轻描淡写,实则暗潮汹涌,轻易决断一人后半生该是怎样渡过。
没多交代前因后果,高慕华此番连习惯的问候语句都没多写,也就短短两行字,实在简单俐落。
皇后夺权暂居原处,行事低调莫声张。
因着外戚干扰,高慕华子嗣不多,且培养资源极其不平。
不论寻常皇子如何,单论太子三师分别是窦智冑、薄从兴,以及高莲华便能大致看出,为了培养这一个太子,是费尽多少心血。
事实搁在眼前,传文授武,用极其严厉标準要求的太子,最终亦不负寄望,成为几名皇子中,最适宜登上大位之人。
高慕华虽厌恶他身后的窦家,可理智上又如何不明白,要延续魏国荣光,是必须得要确保太子东宫之位?
但眼下窦家之事势必影响太子,母后出身叛国世家,这等汙点简直是直接将太子打入冷宫,再无称王可能。
避免造成太子名声难听,其余皇子不满造反。即便心底怎幺愤慨,高慕华最终下旨,挂在窦智冑名头后的罪名,都不能是欺君叛国这般抄家灭族之罪。
思量之下,圣旨明文写着的,仅仅能是皇帝于种种罪名中,所捡出最恰当那个。
该罪名牵连範围,不过连带拔除众多窦家同党,但不致动摇已替皇帝生儿育女,立有大功的皇后地位,窦家仍有一线生机。
事已至此,就算窦太后终于突破皇帝封锁,获得外朝消息。终归大势已去,为保太子,窦太后只得吞下这亏,将余下心血皆投入太子身上。
乍看之下,倒像皇帝与太后都做了妥协。太后必须一力支持太子,皇帝则留下了一口气给窦家。
可就蓝琼鸾来瞧,皇帝的每一步棋,实则都走得极为稳妥,除却窦智冑所下之毒,能说是空前翻转往日劣势。
当中计算,恐怕是仔细揪着每个人心中贪念,太后的,薄长定的,甚至是高莲华的,才能走到而今再度平衡的朝堂局势。
众人虽未多提,可都心知肚明,窦家之势要再同往日嚣张,断无可能。
只太后手段何等高明,看似无力回天的窦家,在太后为求保存退路,必竭尽心力救护之下,未来也不会过得太悽惨。
长久的经验,让高慕华对窦太后的能耐,评价绝对是只高不低。当年抄家灭族的大祸,都能让她兜好几个弯,全部扔到贤贵妃身上。
论心狠,论算计,他是自歎不如。
如此不必皇帝多费心,他也确信太后定会毫不踌躇,半点情面都不留,为了怕再让皇帝挑毛病,割肉放血,扔掉窦家内部腐烂的部分。
整顿清明的窦家,于太子而言,岂不成为无从威胁皇家,又足够成为靠山,好不让太子受牵连,失了东宫优势的母后家世?
高慕华从来明白,他要得是魏国长久稳定。打击外戚固然是好事,但替太子铺路,也免不得要缜密筹划。
荡平阻碍,重组能让太子掌握的势力,便是他此时最应该託付心力之事。
且论结果,光是太后但求保全窦家余下地位,肯定会悉心辅佐太子,别无二心,就成功一半。
何况窦家衰败自此,太后年迈,待到将来太子年富力壮时接位,曾经皇帝所碰上的窦家阻挠,必不会再有机会出现于太子身上。
看似宽容,实则步步精算。
眼下回想一切,蓝琼鸾只觉毛骨悚然,却又何其感慨──高慕华,实是好皇帝。
只是,在她看来已经是最佳结果的现在,皇帝却突然又对皇后开刀,是为了什幺?
「王爷怕是比我了解,皇后性情温善,将来根本没有机会成为太子障碍。又何况皇帝与她结髮多年,还是从患难之时便相伴至今……」蓝琼鸾眉头收拢,娇俏面容上,是少有的困惑不解。
将信纸交还于蓝琼鸾,高莲华浑一把抱起她娇小身躯,在原处坐下后,才又将她搁在膝上。
动作一气呵成,让蓝琼鸾略为错愕朝他一瞧,这才发现相较她的凝重模样,他倒显得过分轻鬆。
「夫人不会是觉得,皇上太过无情,竟还赶尽杀绝?」男人淡然说出的话语,直让蓝琼鸾变了脸色,按住他的嘴,严峻神情只差没直接骂出来。
这是什幺地方,隔墙有耳这道理,高莲华不会不明白,竟还说出这般言论!
蓝琼鸾估计是浑身的力量都用上了,就是男人,也拉了两三回,才终于拨开她的手,能重新开口说话。
「夫人,力气渐长呀。」指指自己唇瓣周围给压出的红痕,高莲华调笑说道。
只可惜,始作俑者不买帐,眼眉依旧严厉,颇为气愤说道:「王爷才是,从前七弯八绕的心眼哪里去了,这样大意!」
笑看妻子暴跳如雷的模样,男人没有被责骂的自觉,反倒心情愉悦起来,「莫要担心,皇上这时没空管爷,后宫一堆的事该他忙的。」
夺了皇后治理后宫之权,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随口说说那般轻巧之事,连带着一箩筐的权力分布,可就够皇帝折腾,白头髮都要多几根。
自然明白这道理,蓝琼鸾犹是不喜,再三嘱咐往后千万注意,才又拐回正题,「王爷,莫不会是皇后给打入冷宫,还有隐情?」
虽然交代了她要将皇后遭夺权之事记入册上,可皇帝后头交代的低调行事,以及暂居原地,显然是要将皇后失宠之事,存在感压至最低。
窦家已无过往势力,太后也还没回过气,皇帝真要对皇后下手,本该毫无顾忌才是,这样曲折,岂不自找麻烦?
见蓝琼鸾懵懂模样,高莲华叹了口气,说道:「太子之位还没坐稳,皇后怎能轻易被人发现夺了权柄。所以爷说,这段时间皇帝又要管前朝,又暂且没寻着由头,不能将后宫杂务交托出去,只能自己理事,又怎幺会有余力搁爷身上?」
不病情恶化,已经是太医院妙手回春,还要让他有足够的精气神去斗外朝官员,回头管家务事,再偶尔注意一下弟弟乖不乖……一个人掰成三个脑袋用,可不是天方夜谭?
对高莲华而言,用自身难保这话来形容高慕华,实是再贴切不过。
这话说的,让蓝琼鸾是愈发不解,「既然如此,皇上怎幺还会选择这时动手?」
蓦然沉默,高莲华的眼神充满玩味,盯着蓝琼鸾的目光叫她莫名不安,「夫人何不想想,陛下虽行事果断,可大多时候仍是心软的一个人,是为了什幺,会急着对皇后出手?」
蓝琼鸾怔愣片刻,脑筋一转,便能猜出此时此刻,最可能让皇帝翻脸不认人的理由,可不就是窦智冑所下的毒药?
「别跟我说……窦尚书下毒之事,与娘娘有关?」不自觉压低嗓音,蓝琼鸾不敢置信,却又想不着其他可能,只能颤声问道。
默然不语,高莲华并未应声,可嘴角诡笑早不言而喻,他俩推测恐是一致。
这些年高莲华冷眼旁观,高慕华对皇后也已经够妥贴了,放任窦家女子在身边,可不是已给予极大信任。
要非触底触及底线,高慕华绝无可能对皇后动手。
「夫人,遑论有意无意,皇后定是做了陛下无法包容之事,这才连太子面子都顾不上,就急着处置。」修长手指点在那信纸上,高莲华随后往下一滑,挪到女子手腕,牵引着她将信纸放到火苗上。
从一角逐渐蔓延,几缕黑烟窜出,转瞬焰光攀附而上,吞噬整张纸条,只残点点灰烬。
怔愣注视从自个指间脱离后,眨眼即不复痕迹的密信,蓝琼鸾一时无语,只是徒生怜悯。
她还记得,给赐婚时她同蓝家主入宫,曾远远看过那名女子。
不同于窦太后的温婉大方,实则隐含压迫。端坐一旁的窦皇后鲜少说话,每每想着什幺,都会习惯性地朝太后那扫一眼,才用衣袖微掩着脣,拘谨着开口。
姿态浑然不见窦家人,更甚至是一国之母该有的肆意张扬。窦皇后一举一动,都像是给缠绕枷锁,迟缓而小心,唯恐引人注目。
很难想像,这样的女子会作出那等糊涂事……就怕,是让窦智冑诓骗,身不由己罢了。
背后是男人滚烫温度,蓝琼鸾却没有侧过头,始终挺直腰桿,定定看着地上那几点黑屑。
「曾听王爷说过,陛下与皇后情分……十分不错?」
女子嗓音落寞,背影却是挺拔,如同顶着把利刃,心绪怎幺汹涌,都是哽着一口气,绷紧神经不敢鬆懈。
外头虫鸣早遂着冬季渐趋失了蹤迹,一旦话音散去,屋内便剩暖炉火星炸裂声时不时冒出,涌出波波暖意抵抗从窗门缝隙钻入的冷风。
没有伸手揽过女子的腰,高莲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几缕没束稳的髮丝垂在眼前,一荡一荡,模糊了他黑眸焦距。
「是不错,又如何?」他说,长腿一歪踏上灰烬,不过一辗就抹了大半。
宫门即将落锁,高莲华语毕,也没管蓝琼鸾的反应,便直起身子,拉着她大步离去。
也是刚好,临到门边,恰好一片黄叶抚过蓝琼鸾肩膀飘入房内,引着她目光不禁跟随移动,直至落地,竟见它落在那摊灰上,遮掩住最浓黑那块。
不及全然看清,身旁男人见她出来,便框啷一声紧阖门板,语气似是有些疲倦,「夫人,天凉了,时候不早,咱得赶紧些。」
颔首应声,蓝琼鸾旋过身踩着男人脚步前进,耳边是战甲沉沉互击的声响。
说来也怪,离去不过几步距离,蓝琼鸾再回想,对那密信的印象,竟只余那片落叶。
枯黄,且了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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