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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久歌》〈章五六?舒城岁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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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辽长朱墙,在京城繁华之中圈出一方旷阔屋宅,有屋有苑、有华有雅。
这座宅邸留在向云烟记忆中最强烈的印象,便是那一回的华宴。宅邸侧那座因数度扩增而几乎佔了整座府邸一半大的花苑,曾在最灿烂深盛的春末绽出一方庞然蓊郁的华丽,宛若将天下春意尽纳于一处般。
加之宴会之欢腾气氛、璀华灯火,使得向云烟每每回忆起那座宅邸时,总是万顷繁丽之幕。
而若她偶尔还会记起那一夜,也必难想像,这座华雅依旧的宅邸之中,已然好一阵,宛若淹浸于秋末冬初的凋零息气般,凝着抑郁氛围。
一抹水貂灰色的身影,穿过廊道,伫步于一间房门前,抬手叩响了门框。
「小妹,人已经到了前厅……妳快些出来吧……」然而,来人彷彿已预料到屋内会有何反应,早在开口时便有几分无奈。
「不见就是不见!」房中,传出一道娇怒嗓音。
「小妹,就见个一面吧,大哥答应你,妳若真不喜欢,大哥绝不让爹逼着妳,可妳也别让爹难做人呀……」张允恆在门外苦着一张脸,声嗓几近哀求,房内之人却丝毫不领情分。
「哼,真不逼我,又何必要我上厅去见!」除了娇怒斥声,张允恆隐约可听得屋内不耐的跺足,以及大声拨弄着物品的粗鲁声响。
「昨儿个夜里那幺晚了,妳纵发再大脾气,爹也不好意思遣人惊扰啊。」拖着无奈冗长的声嗓,张允恆一身好脾性几已耗尽,「爹平时宠妳、惯妳,妳怎不替他多着想一些?!」
「就算见了,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老实待在屋里,别让爹面上无光,才是体贴他呢!」张溶溶赌气嘲讽。张允恆深知她脾气,明白她说到这份上,已是难以动摇,沉沉洩了鼻息,招手唤来一名经过廊下的婢女,让她往前厅通报张丞相,张溶溶身上有恙,不便见客。
「大哥不逼妳了,开门吧。」见婢女走远,张允恆低沉朝房内唤道,声嗓无奈依旧。屋内亦是沉静良久,方听得拖曳得不情不愿的一道脚步声,来到门边,解开门闩。
张允恆推开门时,只见张溶溶那道郁怒未褪的背影往桌案边走去。他跟着踱至桌边落了座,开口仍是苦口婆心。
「皇上虽曾口头允诺妳,然而至今过了年余,始终未有消息,只怕此后再难觅得他之蹤迹,妳又何苦为了他耽误自己往后人生呢?」
张允恆一双温和眸眼盈满担忧,映照出张溶溶赌气执拗的面容。
纵使赵炅自始至终未曾公开说明过,然而从一年余前宫中突有册封新皇子之传闻,又传祭仪突然取消、而皇帝更私下派出了侍卫司人马在汴梁内外搜捕什幺,再至数月前向来甚得赵炅倚重之向丞一家、军功霍霍的黎枢密使一家,竟以「欺君」二字这模糊理由给一夕诛灭,甚至未有公开裁审及处决,等到宫中诸多文官武臣对这二人数日不至朝渐起疑心,上头方拟出皇诏,草草公告天下。
然而宫中口杂,纵使知晓事态严重而不敢声张,时日渐久下口风也逐渐鬆懈,一些消息不胫而走,后至妃嫔、前至朝臣们也非愚者,自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得来龙去脉,许多檯面下之事早已渐渐传开、成了公开的秘密,唯独不敢在赵炅面前堂然议论。
张允恆亦曾听国子学中的朝臣子弟、甚至父亲口中提起此事,只是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亲妹妹竟在皇上的追捕行动中,掺了一脚。
向延恩一府被诛灭后,好一阵子皆是张丞相独扛政事,虽是几乎让繁琐政事缠扰得忙不过身,却似因少了向延恩的光芒、反让赵炅注意到,一时诸多倚重,红了起来,成了朝中众官追捧对象,让张丞相意气风发不少,更有一些替家中公子暗示求亲的朝官们,让张丞相亦正视起自己女儿亦届婚龄、需替她觅门亲家之事。
在府中初次提张溶溶婚事时,未料却惹来她激烈反弹,那愤怒已超乎女儿家的娇羞、抑或对家人的不捨,教张允恆疑心。旁敲侧击之下,才让张溶溶自己说出,皇上曾试探她心思、探得她对黎久歌有意,随口允诺了、若她助宫中寻回皇子,他可为她作主黎久歌正妃之位。
张允恆心里明白,纵是君言,未有诏命亦是空口无凭,这番话更有可能只是赵炅为了拉拢握有关键消息的张溶溶方给的甜头,好让她为自己在檯面下奔走查探。
当初张允恆虽有此等想法,却也不敢说出口,一来事发未久、日后有什幺发展亦未可知,二来则是不想拂逆张溶溶憧盼。可她怀此念想,竟渐渐成癡。
张丞相终究明白了张溶溶拒婚缘由,怒不可遏,不愿女儿捲入皇家私事,深怕惹来麻烦,更笃定了要快些订下亲事之决心,此心亦让父女两人冲突在府中日益激烈,夹在中间的张允恆更是难为。
他素来虽是偏疼张溶溶的,可转眼都过了一年,丝毫未闻得宫中有任何黎久歌下落,他知道以黎久歌身手、绝难遭遇不测,可他既逃离汴梁,便是无心皇城、甚至憎恶此地,又怎有可能轻易让人带回?更遑论黎久歌早以有向云烟为妻此事了。
赵炅口头之诺,兑现恐是遥遥无期。于是张允恆渐渐站到了与父亲同一侧,一严一慈,帮劝着张溶溶。
「大哥若是要替爹说话,那你可以出去了。」然而张溶溶总是这般,不是发怒、便是话语尖锐。
「这话不是替爹说的,是大哥自己挂心妳。若真找不回他,妳这一生又打算如何?」张允恆口气虽重,然话中对张溶溶的担心,张溶溶还是听得分明,她暂忍了脾气,不当着张允恆的面嘶吼,却仍固执地哼嗤了声、偏过头,丝毫未见动摇。
「一定找得回的,皇上身为一朝之君,岂有不能之事。」
「那妳说,皇上派出的人马,有多久没传回消息了?」张允恆扳过她肩头,逼着她正视自己。
「这──我、我是什幺身分、怎敢向皇上追问,或许早有眉目了,皇上忘了通知我罢了!」张溶溶挣不开张允恆的力道,却移开了眼神、飘望着四方,就是不敢望向他。
「小妹,妳实际点好不!」见张溶溶压根毫无可信凭藉,只是一味逃避事实,张允恆不禁有些恼了。见她如今模样,张允恆开始后悔了,后悔数年前一个善意的邀请、替张溶溶引见黎久歌,他虽欣赏黎久歌上等剑艺、与一身不羁,可万万没想过,这段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竟累得他如今一家如此。
「你跟爹才是!为何向静妍她爹顺着她、让她嫁给黎大哥,你们就要阻着我!」张溶溶见连向来护着自己的大哥近日之言与自己心意渐渐疏离,方才的气怒又起,双手揪住张允恆衣领,将他从桌边拉起身,直往门外推去,嗔怒高嚷,「出去!你果然是来帮爹说话的!出去!溶溶没有你这种大哥!」
然她女子之力,怎奈何得了张允恆,只见后者被半推半就地踉跄到门前时,使力稳住身子,一把扯下她的手,对她愠然吼喊:
「妳再执迷不悟!连我也帮不了妳了!」随即,张允恆撇开她,逕自跨出房,房门让他往后重重一甩,在门框上磕出碰然巨响,素来斯文温雅的他未曾如此,教张溶溶一时也怔在原地。
可回过神来,张溶溶更置起了气,纵使张允恆已走远,她仍报复似地、大力拉起门闩挂上,更刻意碰撞出声响,好让张允恆听见。
哼,待她真等到好消息,她定要教父兄好好看看,他们口口声声的挂念、口口声声为自己好,不过都是自以为是!张溶溶负气地在心中如是怒咒。
想当然耳,一切终如张允恆所顾虑、臆测。张溶溶满心憧盼的好消息,压根未曾眷顾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