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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二一?几处沉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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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神风看着那张素来冷漠讥诮的面容上,竟掺着几分凉凉的苦涩,心里一时慌了,他几乎未曾看过这个模样的黎久歌,可是又想不出任何话语安慰他,或许,任何安慰都温暖不了黎久歌一颗冷寡的心,他只能看着他手中的酒未曾歇停过,早已数不清黎久歌喝了多少杯。
望着黎久歌猛嚥闷酒,殷神风不知该说什幺,也无奈地跟着饮了几杯下肚,两人之间须臾沉默,殷神风有了几分酒意,把玩起手中白瓷酒盏,半晌,若有深意地叹道:「呵,张姑娘那样可人的大家闺秀都入不了你的眼,这世上,可还有真能令三弟动心的女子?」
殷神风将视线自掌上捏着的酒盏抬至对面黎久歌的面上,看见他一双已让酒意蒙得迷茫的褐色眸眼,恍恍惚惚地失了焦,他晃了晃有几分醉意的脑袋,失笑。
「心动幺……我连心动的感觉是什幺,都不知道了……」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心动的感觉了。因为一面对女人,他总不禁觉得厌恶想逃,如此,还能对谁心动?
「君胤,你曾有过、让一个人的言语举止牵动喜怒哀乐的感受幺?」殷神风夹杂着几分酒醺的嗓音,听来格外喑哑低沉。
黎君胤努力专注地听着殷神风的话,只觉得那已然一片浑沌的脑海之中影影绰绰,挖掘不出能给殷神风的答案,只是看着殷神风又替他自己斟了一杯酒,恍惚续道:
「君胤啊,你有没有遇过那幺一个人,她的话、她的行为、她跟谁一起,能够让你高兴、让你哀伤、让你愤怒,或者……让你慌乱?」
殷神风一句话,却在黎久歌一片模糊的脑海中,勾勒出一抹隐约的影子,殷神风的话语,彷彿暮鼓晨钟,迴响在他空蕩思绪之中。
『她的话、她的行为、她跟谁一起,能够让你高兴、让你哀伤、让你愤怒,或者……让你慌乱?』恍惚思索之间,脑海中那道影子蓦地廓清──是向静妍。
是向静妍,曾让他紊乱了思绪。
可是……这怎幺会是心动呢?他明明厌恶她同厌恶别的女人一般,不,是比起别的女人还要更加厌恶──
她不过是个爱卖弄才华、又自以为是的千金小姐,为她心动?二哥在说什幺胡话,可笑!
黎久歌在心里强烈地驳斥这个念头,狼狈嗤笑出声,却不当面反驳殷神风,只是又捧起了酒杯,仰首饮尽。
两人将散之时,黎久歌已是醉意深浓,意识虽在,却已是恍惚,殷神风则只是微醺,意识尚清,他瞧着从来未曾这般醉过的黎久歌,酩酊如此,连走起路来都颠颠晃晃,只得搀了他,先将他扶送回黎府。
出酒肆时,夜色已成浓墨,那宁静广袤的黑,对比出这地上这一片依旧灯火通明的坊市街肆。喧嚣尘世之中,谁却也逃不过爱恨嗔癡,即便是身旁这名常让自己调侃没有心肝的寡情男子,也反常地大醉如此,屈败在自己紊乱的心思之下。
殷神风沉沉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搀扶着黎久歌,蹒跚地往黎府行去,在脱出市井嘈杂範围之后,四周突地空旷开来,袭来一阵清冷,凉风流荡过眼前宽宅阔道,呼呼飕飕地刮,成为宁静夜幕之下的一抹浮动。
两人因酒意而沉重的步伐在幽旷的街道上拖曳出一串沙沙声响,对比出大地之上的格外旷静。
黎久歌让凉风拂了一阵,微寒的空气稍稍驱散他的醉意,恍惚的意识也在凉风之中细微清晰起来。他拖着无比无力的步子,勉力抬起彷彿压上了千斤重的眼皮,瞧清眼前街景,眼见过了街角拐弯便是黎府大门,黎久歌伫慢了脚步。
殷神风感觉身旁的身影缓了步子,一偏过头,便听见黎久歌喑哑的沉浊嗓音:「就送到这里吧……」
他望了望眼前街角,心里了然,知是黎久歌不希望自己接近黎府,他遂不再坚持,鬆开了搀着黎久歌的臂膀,却不敢立即收回,深怕他一个站不住要踉跄。
黎久歌挣扎地甩了甩头,勉力站稳脚步,抬起同样沉重的腕臂以指压揉着自己额侧,欲驱散醉意,站定了半晌,感觉自己神识稍稍清楚了一些,便抬手朝殷神风示了示意自己无碍,让他回转。
殷神风不放心地多望了他几眼,嘱咐几句让黎久歌自己小心的话,方迟疑地旋身离去。
见殷神风离去,黎久歌迈开了仍有些微颠晃的脚步,往转角处蹒跚行去。却在拐过街角时,一抹意外的身影撞入视线,让他狠狠顿住了脚步,眨了眨迷茫的双眸,方看清来人。
「妳还来做什幺……」那挟着酒气的嗓音听来少了平常的冷硬,多了几分恍惚。
「黎、黎大哥……你喝酒了?」一股浓重的酒味袭上张溶溶鼻间,她不禁喏喏地开口。
「不干妳的事。」黎久歌不耐烦地抛下话,便跨开脚步欲绕过张溶溶回府,却在经过她身侧时,让她一把揪住了肘。
「黎大哥……那日是溶溶任性了,惹得黎大哥不开心,溶溶知道不对了……黎大哥那天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对吧?都是骗溶溶的、故意气溶溶的,对吧?」她带着哭意的口吻卑微至极、且充满着哽咽的恳求,好似下一刻就要迸出泪水。
她恨自己这般卑微、恨自己这般软弱,却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在夜深人静之中溜出府,只因怀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一切都是黎久歌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或是一句气话。
黎大哥既然会气恼向静妍、怎幺就没有可能不会赌气欺骗自己呢?一定是这样的,他不过是气恼自己了,才说出那些话的,向静妍也说了,他与黎大哥没有瓜葛的。只要自己软声软气一些,黎大哥会原谅自己的、他会的……
她故意不去想,那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幻想,因为只有这样告诉自己,她才稍稍少一些痛楚、少一些伤害。
她宛如一只丝蚕,努力织吐白丝,将自己牢牢地、紧紧地包覆、保护住,不让外界的残酷与痛苦侵袭自己一分一毫。然而黎久歌的寡情,总像一把冷寒的锋刃,一丝也不留情地将她保护自己的茧割裂。
「我气妳?」黎久歌凉凉一哼,眼中有荒谬的嗤笑。「──妳以为妳是谁?」
张溶溶的手顿时一鬆,黎久歌随即甩开她的箝制,再也懒地同她消耗,正欲逕自走离时,张溶溶再次崩溃地痛扯出声,「为什幺……为什幺你能够这幺狠心、这幺无情地伤害我,你难道没有心肝、没有血泪幺?!」
她几乎要扯哑了嗓子,哭吼中的痛,痛得撕裂了宁静的夜、痛得像让人剜去了心。
月下的两条人影被拉得荒凉幽长,四周浮动着那未曾平息的浓烈情绪,半晌沉默,横亘于一方紊乱之中,直至黎久歌森寒地嗓音淌溢出──
「或许……真的没有吧。」他冷冷的眸光,落在她哭花了妆容的狼狈面上,冷漠得如此残酷,他凛寒的目光倏地一转恍惚,语气宛如冬日飞霜,冻人却轻柔得彷彿要散逸而去,「有一个人曾跟我说,我在上一世让人负尽了心,所以这辈子决定转生而成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