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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梦离》〈章二十?闺阁情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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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之末,万物萧然。
那片离离草原依旧,原上野草抽长得更加劲拔锐利,高过了常人的膝窝,在萧瑟秋风之中凌乱地摆动,好似要割裂原上行人的衣襬。
原野之央,草色烟光之中,耸立着一道挺拔刚劲的身影,正引箭拉弓,一身俐落合寸的猎装,衬出他精实的肌骨。凛然倔傲,彷彿天地间深秋衰杀之气,尽繫于他一人一身之上。
他指间一只翡翠扳指,在天光下流转碧绿水色,夺人眼目,扣着那撑至最张、最紧的弓弦,时间彷彿静止在那顷刻欲发的弓弦、与他一双眈眈而视的炯炯瞳眸之中,那间不容髮的紧张,彷彿一股庞然的压力,摒人气息。
原上那株老树早褪去了满枝丰绿,徒留枝顶枯黄,在秋风轻扫下,无尽地落,成天地间一角萧瑟飒然。
蓦忽间,远处草丛中窸窣一动,几乎是同时,箭矢疾利飞射而出,划然割破这原野秋衰之色,狠狠穿透空中一片枯零的落叶,飞刺入凌乱的草丛之间,在一处重重定落同时,一阵嘶哑叫声锐利得几乎要将这空间割成两半。
然那惨叫声只一瞬便轧然而止,如陡然烟散般零落销息,原野上须臾归于静谧。男人如鹰般的眉眼不动,将弓弩收挂回腰间,缓缓往那箭矢落处踱去,高至膝下的茂密野草摩在他裤装上,随着他健阔的步伐沙沙作响。
他弯下身,自野草蔓覆之间拎起一只野鼠,跟半只成兔一般大小,背处让一柄箭矢重重贯过,那箭矢与皮肉相接处,还沾附着那枯叶的残片,那只野鼠半睁着目,气息已去,微开的齿颚之间彷彿还咽着未尽的悲鸣,丝丝细细地溢出。
男人正打量着受伏的猎物,蓦地,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响递入他天生灵觉的耳,一抹纤细人影在眼角余光中由淡转浓,逐渐鲜明,他眉眼不动、身不动,唇畔却浮起一抹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若有似无的笑意。
『拓跋曜!』那抹人影一身素碧衣裙,匆匆来到身侧,有几分气急败坏地喊他。
『沈梦离。』他笑笑地旋过身,轻柔地唤着她的名,以作回应。
『拓跋曜──算我求你,别再让人送粮来了。』沈梦离开门见山,一张俏脸此时有几分愁苦地皱着,语气听来无奈。
『喔?』拓跋曜淡淡挑了眉,似是讶异她的回应。『妳不是缺粮幺?本王难得大发善心、赠粮予封地子民,居然还让人嫌弃了。沈梦离,妳说本王日后是要继续体恤这足下百姓呢?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拓跋曜刻意把口吻放得轻轻柔柔,乍听之下,蕴含着不怒而威的气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家确实是缺粮,可……』沈梦离一双苍白柔荑揪绞着衣襬,嗫嗫嚅嚅。
上回见他,本要问他粮麦之事,可最终忘了,那日后,又有几车粮麦陆陆续续送到坞堡里来,都指名要给自己,不知怎地,她心里便更是认定是拓跋曜所为。在这幺艰困的时候收到接济,她实是万分感激的,儘管因为是拓跋曜,她心里总有几分倔强不情愿,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可……
『沈梦离,妳可真是不知好歹。』拓跋曜微微弯倾了颀长高壮的身子,将一张深邃俊朗的面容凑到沈梦离面前,极轻柔、极徐缓地道,瞧她慌得支吾,他心里笑意更深。拓跋曜何尝真的动怒,不过是特别喜欢看见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便忍不住逗她几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望见他投落在自己面上的炯炯目光,彷彿带着热度,炽着她的肌颊,她忙乱地应着,『我……真的很感谢王爷您的慷慨赠粮,可你我非亲非故、无缘无由地,我怎能平白无故拿你东西……』
『就这点缘由,用得着妳方才走得那幺匆忙、又一副哀求的口吻?』拓跋曜挑了挑眉,扬了声嗓,不信沈梦离的说词。
沈梦离眸含嗔怪地瞅着拓跋曜,好似怨怪他那一副要追根究柢的模样,心里兀自烦躁了半晌,索性投降地鼓了腮帮子,全盘托出了,『你每回都送那幺一大车,让仓房贮的米麦多了许多,爹已经注意到了,要他问起,你让我怎幺答呀!』
前几回那粮麦送来时,恰巧自己都在府中,往往都是马上遣了人将那些米粮搬到仓房,为了怕爹注意问起,她亦有闲时便拿了提篮分装出一些,发送给坞堡内其他家户,毕竟今年收成不佳,谁也没比谁好过。
然而昨日,拓跋曜又让人送了粮来,偏生自己出府去了,门房只得转而请示爹,在爹正疑惑着出府瞧看时,自己亦正巧自府外回来,看见那辆熟悉的板车停在府外,远远又见爹的身影正从厅里走出,沈梦离慌忙得赶紧上前先打发了那一身胡服的拖车郎,唯唯诺诺地等在车边、面对爹那一脸狐疑的质问,她装傻打着模糊仗,方让爹鬆下心、遣人把那些粮麦运到了仓房,心里却仍是慌慌然地安稳不下。今日府里事情一忙完了,便匆匆赶来这丘野处,看能否遇上拓跋曜,好让他别再送粮。
『有什幺好不能答,就说我河南王爱民恤下,特赠米粮,以赈荒冬。』拓跋曜微微皱了眉头,不解这事有何值得这般紧张。
『要真这样答,爹包準把整仓粮都往河里倒了……』沈梦离垂下了螓首,望着那被横生的野草遮去模样的绣鞋尖,细声嘟囔着,没有要让拓跋曜听见的意思,可拓跋曜一张深邃朗然的面容朝她凑得近,自然也听了清。
『为何?』他凉声问道。
『我爹生平最恨胡人……若让他知道自己受胡人接济,他定是宁愿饿死了也不要吃那米粮一口的。』她喏喏嘟囔。可是家中确实是短粮呀,若她不收这些粮,难不成要看这一家子饿肚子不成?
沈梦离心里挣扎,一张清丽面容让那些思绪搞得烦闷,有如一团乌霾,掩去了她面上光采。直至她突地察觉两人之间过久的沉默,方抬了头,望见拓跋曜一脸沉思,不知怎地竟有几分严肃,教她心口一慌,深怕自己方才的话语触怒了他,赶紧冲着他开口:
『四王爷恕罪,我知道是我们不知好歹,可对四王爷,我是真心感激的,还请四王爷莫要同家父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