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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云烟》〈章八?眷秋之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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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车轮辘辘,在六王府前缓缓停下。
月色皎净,宛若一川皎洁银白倘流过六王府门槛,车伕掀了车帘,步下一道温煦的人影,徐步穿门跨槛,彷彿沿着一弯流光月色温缓而行,步入府邸之内。
方行几步,一旁便有小厮碎步小跑地迎了上来,神色匆忙之中隐有惶然。然那小厮未及开口,一抹沉迈身影自正厅缓缓步出,登时吸引了赵元偓的视线。
「父皇?!」他看清,讶然唤声,赶紧一鞠身,「元偓见过父皇。父皇来至,儿臣竟未能亲迎,还让父皇等候,是儿臣之疏。」
「别多礼了,朕是临时起的意,你府里这些人说要去报口信,亦是朕阻了。」赵炅懒懒地开口,他回身往厅堂走去,赵元偓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听说你今日入宫见你母妃了?」赵炅在堂前主座上撩袍坐下,一旁几上还搁着一盅方才下人们沖上来的茶,只让他啜了几口,剩余半盅早已放凉了。
「不瞒父皇,是的……」赵元偓恭敬谨然立在赵炅座旁,瞧着炅神色疏然而淡,掂量着他气头已过,方兢兢惕惕地开口,「……母妃她心直口快,然实无意冲撞父皇,还请父皇念在与母妃多年之情,轻薄以惩。」
赵炅转瞬冷了眼眸,睨向一旁赵元偓,「你母妃同你说了什幺?」
赵元偓心下凛然,垂首敛眸,语气又多了几分戒慎,「母妃……未曾同孩儿说过什幺,只是入宫瞧上母妃时,见她神色憔悴,心有不捨,故斗胆向父皇求情……」
「朕知你一向孝爱亲上,但朕与你母妃之事,你莫要过问。」赵炅的语气淡漠依旧,深处却多了几分凉冷之意。
赵元偓心细善察,自是听得出,垂了头,沉默不敢再语。父皇平时面对子女虽多是慈容蔼言,更偶有谈笑风生的愉悦,却也有淡漠阴冷的一面,教人看不穿、瞧不透,故每每让他敬中有畏。
沉默半晌,夜风荡然搓拂过厅外几株树的枝梢,呼呼娑娑,又有夜虫振着翅腹,唧唧鸣响,错落的声籁却更凸显厅内此时之寂然。
须臾,赵炅才缓了眉眼,看向赵元偓,轻问,「你方才,到向府去了?」
「是。向府里的桂树开得盛,花香亦好,孩儿便厚颜叨扰了。」说起向府一行,赵元偓眉梢上方有了些许轻盈。
「偓儿,你该知晓,父皇老迈了、近来身上几处旧创又时常折磨,最挂心的便是你与几个兄弟的婚事……还有那虚悬的太子之位。」赵炅低了嗓,话中透着几分柔软的关切之意。
「太子之位,理应由三皇兄继之,父皇何须操心。」赵元偓徐声回应,对那太子二字,心里不起半分波涛。
「侃儿自是好,然经过元僖那事,朕知道心急不得了。」赵炅长吐浊息,有几分唏嘘。
前皇太子赵元僖昨年因病而逝,赵炅本是极看重赵元僖,赵元僖性格寡言稳重,受任开封府尹期间,政绩平稳。他猝逝之时,赵炅悲恸不已,泣至天明,更为其废朝五日。然而未隔几日,却传言他时常在府邸里打虐婢妾,更有因此而致死者。赵炅勃然大怒,震怒之下,撤了原要追册给赵元僖的太子之衔。
按理,太子之位应由次于赵元僖的赵元侃继之,然赵炅却再也未曾明白示意过。
「不说这太子之位了。你与静妍相识至今亦二年有余,交情深笃,父皇看在眼里,」赵炅声嗓粗哑,转了话锋,「……朕有意让你与静妍明年完婚。」
方才他来至时,便是因听下人们说起,赵元偓往到向府赴向家小姐之约,他才刻意不让下人们前往通报,便是怕吵扰了二人。等待的几刻间,他信步逛过赵元偓书房,随意翻览他案上、柜上文书,怀着几许窥探之意。
赵元偓向来让他安心。他偏疼他,便是喜爱他负有一身才华,却沉然而晦。韬伏明姿,甘为堙暧而不张锋芒。
向静妍更是以一身才情与大方气质深得他心,故两人往来密切、交情渐深,他是欣喜在心而乐见其成的。偏生两人已相识二年有余,赵元偓却是未曾对自己有过任何表示,他二人不急,他内心却等得有些不耐,只是因着对向云烟的宠溺,又知晓向云烟与向延恩父女孑然相依,不曾明白催促。儘管册封郡君一事,让他之心迹已是朝野昭然。
赵元偓一时怔然。半晌,一股複杂的情绪四面八方涌汇上心口,漫成一片慌然,教他说不清。
心里有着喜悦,却不踏实;有着迟疑,却让他不敢深思缘由。
若能娶得静妍为妃,他必是要欣喜若狂、感激天地的,然向静妍始终未曾给过自己明白的感觉。
他与她相知相惜,却也若即若离。有时,他隐约能察觉,向云烟仔仔细细地护守着与自己相处的界线,不曾僭越,教他摸不透。
他偶尔藏了心眼,在言语中旁敲侧击,却只换得她笑语吟吟,迂迴而应。几回下来,他不喜欢这样猜着、疑着的自己,亦不愿试探她,那太过心狭,会教自己生厌。于是坦了心胸,以维持两人相处时的自在快意,并决意在心里候着她终有一天要给自己的答案。
他愿意等,赵炅却是等不及。
「孩儿明白父皇为孩儿担心,只是……静妍与向丞大人十多年来父女相依……」赵元偓迟疑地欲寻一个藉口,却让赵炅慵懒抬了手止住后话。
「这些朕亦知晓,是故多等了这两年。」赵炅懒懒抬眉,将赵元偓的迟疑看作是对于向静妍的体贴,「朕知晓你体贴静妍的心意,朕自有思量。」
然而赵炅心意已决,只是无意在此处说什幺强硬的话。语毕,他自座上起了身,已欲离去。
赵元偓恭敬地一路送赵炅信步出府,并看着宫里那华丽却被掩盖在幽夜之中的车驾缓缓起行,送赵炅回宫。
他在六王府的门槛之外愣愣地伫立了许久,直到那车驾的影子消隐在月光尽头。
沉寂半晌,他的心开始骚然。
静妍要嫁予自己了?他真可以娶她了?
不去思索向云烟那未曾明朗的态度,此时此刻,他自私地只想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月光淌流间,四周一片沉静,自己益发急促的心搏声彷彿清晰可闻。
他静静听着,听见了,心里那宛如发了狂般的喜悦。